教 苑
09

和你在一起

李红伟

  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思念会像萌动的枝蔓一样,丝丝缕缕地拱动着,舒展着,迫不及待地如潮水般涌动,从今天穿梭到昨天。

  心里很清楚,父亲已经离开了,但又觉得他还在,莫名地相信他还在,分明在家里看书,或者打盹,等着我们回家。我们回到家,他当然不在,恍惚间会觉得他去田里锄草或打药了,和往常一样,饭熟了也不回。以前,摆好饭菜正准备吃,却老远听到三轮车响,不一会儿,父亲就回来了。但现在只能一次次失望,父亲肯定回不来,不过这种思念和期待每一次都那么强烈,每一次都在失望中久久回味。

  父亲离开了,留下满囤的粮食,几十袋装得整整齐齐的核桃,一大片成熟了的柴胡,一大片生机勃勃的小麦。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农民,朴素得像耕耘了一辈子的黄土地,寂寂无名,却蕴含着深沉的爱,还有美好的希望。他没有辜负儿女,没有辜负人间,也没有辜负黄土地,一年又一年,一步步丈量着家和庄稼地的距离,一茬茬地播种着,收获着,奉献着。愁啊,笑啊,扛啊,一辈子就过来了。

  很小的时候,跟着父亲干农活,他是绝对的权威。以前犁地翻地种麦拉庄稼都靠大黄牛。种麦时,父亲掌着耧,赶着牛,我牵着牛,和牛儿一起听着父亲的口令;咧咧(往左),哒哒(往右)。牛有力气,但得听口令,步子不准,走的线不直,就得牵耧的来矫正,不然干的活不漂亮,祖祖辈辈就这么传下来的。刚开始干的时候,天边泛白,太阳还没出来,一直干到太阳到了头顶,热乎乎的,自己觉得快要回家了,父亲还在不急不慢地一行行种着,直到按照老习惯干到心眼上了,才收拾农具回家。其实,干每一样活都这样,小孩子快忍耐到极限了,大人还在忍耐着,现在想一想,如果按小孩子的想法早早回家,哪一样都干不完。白驹过隙,人如蝼蚁,太多坎坷,不忍耐又怎么扛得过呢?忍耐,也是一种成熟啊。

  种庄稼苦,父亲种了一辈子。人都说,种庄稼是粗糙活,但父亲守着本心,把庄稼活干成了细致活。种枣的时候,他搭好架子,把红枣一层层平铺在箔子上,烧着火炉烘烤,然后一遍遍地翻搅着,这样枣儿受热均匀,脱水后软糯饱满肉厚,烘烤后还会一颗颗过手,分出等级来。种核桃也一样细致,一颗颗剥去青皮,洗去污渍,在阳光下晾晒,然后一遍遍过手分出等级来,整整齐齐装好,满足不同顾客的不同要求。不论卖枣还是卖核桃,父亲称好以后再多搭一点,说人品要好,要让顾客买的喜欢。父亲生来就这样,把名声看的重,把得失看的淡,是个口碑好的庄稼汉。

  地里种的菜成熟了,父亲会把红的西红柿、紫的茄子,粗粗的葱杆子、长长的辣椒角儿,硕大干面的大南瓜、白白净净的大白菜,装在袋子里送给我们。家里蒸出热气腾腾的馒头和包子,父亲也会送给我们。每次,他开着三轮车,或者骑着挎了货筐的自行车,总是大袋小袋的,放下这些,和我们说不了几句话,就急匆匆地离开了。我想,父亲播种和采摘的艰辛,只有他知道,丰收的果实送给儿女后的满足,也只有他知道。父亲一定是累地喘口气,然后饱览着路途的风景,欣欣然回家的。从读书到工作,我们一直在父亲的庇护下生活;他多像一株大树啊,张开了臂膀,遮挡着风雨,即使饱受风霜,也要扎根大地,守望着一望无际的麦田,守望着岁岁年年的福祉和愿景。

  来到人世间,经历了风雨雷电,见惯了春夏秋冬,完成了萌芽、开花、结果的使命,父亲仿佛一首诗、一支曲,在起承转合中抑扬顿挫,跌宕起伏,绵延不息。令人遗憾很痛心的是,父亲走的急,我没有做好准备,甚至来不及告别,更没有完成他的心愿。父亲啊,当我独自走在街头,多么期望车来车往中有一辆是你在开,开到路边停下来,转过头叫一声我的名字,然后我请你留下来,或者叮嘱你路上注意安全,最后说一句:爸,周末我一定回家,你在家里等我。

  思念,更像一幅对联;昨天是上联,今天是下联,在平仄对仗中交替着情缘与心愿。每天总有那么几个瞬间,我觉得我是以前的我,父亲还是以前的父亲,我们似乎还生活在以前的时空里,说着以前的话语,看着以前的风景,做着以前的事;比如,我牵着牛,牛拉着耧,父亲掌着耧,他一声声叨叨着:咧咧,哒哒……

(作者单位:万荣县教育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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