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忆父亲
周晋堂
转眼,父亲离开已91天,91天里,每想到他,我就特别难受,悲伤、孤寂,说不清的心头一抖一抖,这才体会到“没了,才知道啥叫没了”的情感分量。自父亲查出糖尿病后,可能难以接受,心情不好,母亲想陪他去散心,报了夕阳红旅行团。谁知这个团总带人们消费,父亲哪舍得,以致老让导游骂,结果去趟韩国,除团费只花了300元。父亲的糖尿病并发症日益严重,医生说:“好的希望不大了,”我和弟弟不甘心带他住进山西大医院,出院后,我每天陪他锻炼,两个多月后,父亲走路有点困难,我便不再坚持。想想父母这辈子还没坐过飞机,生活在晋西北这座小城,不知南方是啥样子,我便带他们去了趟海南。回来不久,父亲又查出脑梗,我便只能寄希望于不留遗憾。而今,遗憾不多,遗憾之外却有太多,折磨得我夜不能寐,于是那隐藏在严厉与平静下的深沉便一幕幕展开……
1984年7月,高考刚结束,我背着铺盖悄悄离开五寨中学,生怕碰见老师同学,这已是我第三次参加高考,感觉并不好。临近村口,我停下来,不敢回家了,怕见父亲。去年,成绩一塌糊涂,气得他眼冒凶光,两只手抖动着,母亲深怕他打我,站在我与他之间。我已不想再补,父亲倔强地说:“不补,能念上大学?”如今又补一年,大学,比对面雾里的山峦还遥远渺茫。我停了好久,不得不回去了,才硬着头皮往家走,进了院子,父亲正在修车,劈口问:“考的咋了?”我敷衍一句:“就是个那!”父亲吼一句粗话,骂道:“年年就这句话,老子就供出你这一句话来!”说着,将扳手扔向我,我一闪,抛下铺盖躲进屋。母亲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父亲,我也从门缝里看着他,心里竟只有恨与不屑,恨他的凶煞,不屑于他的粗莽。从未想过凶煞之后深沉的期望,粗莽之下无言的不甘。
二十来天后,村里传言,能去进修校查分数了,九女子没考上。九女子是我同学闫莲珍的小名,她平时的成绩是我们村最好的,她没考上,其他人想都别想。父亲反倒平静了,没责备我,更没打我的迹象,头低垂着,好像他落榜一般。过了几天,忽然说:“辛辛苦苦补一回,好歹要见个分数哇!”于是骑上自行车带着我驶向县城,遇见同学、家长,都说我考上了。
考上了?我不敢相信。
父亲也肯定不敢相信,但车子已飞起来,我们都着急去印证这一“马路消息”。到了进修校,看着成绩单,我的分数竟超出本科线30多分!父亲高兴坏了,一出来就带我来到国营食堂,买了一个炒豆腐,一个过油肉,一道菜一毛钱。平时吃山药莜面的我,已馋得不管不顾,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根本没在意父亲没动筷子。今天再次想起那情景,我依然感到深深地愧疚。
回家后,父亲将喜讯告诉爷爷,爷爷激动得一夜没睡。爷爷是国民师范生,认识比别人深刻长远,也多了一重谨慎,叮咛父亲和我:“你们是不是看错了?”我说,不可能,自己的名字还能看错?第三天爷爷又叮咛,不会窜了行吧?连续几天,叮咛得我们也怀疑起来。父亲决定再去核对一次,这次我们用尺子比着一个字一个数地看,没错,周晋堂,463分!
爷爷放心了,高兴得与父亲商量如何庆祝,最后请亲朋好友吃了一顿猪头宴。宴请时,不知父亲吃口猪头肉没,我又没在意。我总是将父亲放在我热切的视线外。
今天清明,父亲,我来看您了,您记得这些事吗?您不会深沉得连个梦都不给我托吧!
(作者单位:五寨县教育科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