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发 积 霜
张亚雨
1976年唐山大地震,父亲援唐救灾回来,适逢村里学校筹办活动。父亲会吹笛子、拉二胡、识曲谱,被选中当了民办教师。当时,村里文化水平高于父亲的大有人在,能被选中是极幸运的事。尽管村里不给补助,也有人劝父亲选个别的行当,但是父亲执意要干下去,一直干到“黑发积霜”。
村子偏远贫瘠,只有几十户人家。开学第一天,爷爷挑着家里节省下来的玉米面、窝窝头给父亲送行——父亲说,那天自己似乎找到了生命里最为光荣的道路。
学校规模很小,石头垒成的院墙,一个简陋的大门,院中吊起一顶钟,用力甩动绳子,“当当”响起的便是上下课的铃声。教室是用泥土夯筑而成的土坯房,屋内光线昏暗,墙上凹凸不平,门也早已不知踪影,只剩下一方黑板、一捧粉笔。简陋的陈设深深触动着父亲,也更加坚定了他扎根农村的信念。
村民生活艰苦,学生来的时候都光着脚不穿鞋子,许多孩子甚至不愿上学。白天完成教学任务后,父亲还要一家一家去家访,劝说孩子来读书。有一次,父亲从两公里外家访回来,倾盆大雨落在泥泞的乡间小路,走到学校操场已经积有十公分的水了。颠簸的乡间小路上,一次又一次出现父亲往返奔波的身影,没有迟疑,没有犹豫,更没有放弃。
作家叶文玲曾写道:“不怕土窝小,就怕不是材。只要功夫深,岩石也扎根。”父亲因擅长文艺被纳入民办教师队伍,深知只靠自己的初中文凭远远不够。晚上,父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划一根火柴点燃煤油灯,跳动的火苗瞬间驱散了黑暗,父亲便在寂静的深夜开始了充电式学习。乡村的夜晚是浓烈的,沉沉的暮色笼罩着,空阔的大山里万籁俱寂,仿佛没有一丝生气。吹灭了煤油灯就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偶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嘶鸣几声,却只有更添寂寥。
随着社会经济发展,人们对优质教育资源的需求越来越强烈,村里的办学条件太差,教学设施太简陋,根本无法适应教学需要。本村的学生纷纷到县城求学,生源危机越来越严重,学校也步履维艰。后来,父亲经人引荐到了县里的二中——但在父亲内心深处,那些过去在村里学校的执教经历,那些在岁月涤荡和时间磨蚀下的执教经历,早已成为人生中一笔可贵的财富。
在县里二中的父亲依旧是民办教师,他也一如既往把时间奉献给学生:母亲还在熟睡,父亲已悄悄“潜”入校园,燃起蜡烛等待第一个学生。20多年,父亲一直默默耕耘于普通班级,让每一个学生都能“生机盎然”。
时间是一个奇异的过滤器,总能顺利地过滤掉苦难、沉淀下美丽。父亲一边教书一边学习,先后由县师范考到市教育学院,获得大专文凭,成为当时县城里为数不多的高学历人才,也终于因此由民办教师转成正式在编教师,端上了所谓的“铁饭碗”。如今,过往所经历的激情、渴望、喜悦、成熟,都伴随着父亲的退休,仿若多彩的经纬线交织成一段段美好而又永恒的回忆。父亲眷恋曾经的岁月,珍惜过往的经历,牢记那些患难之交的情谊。然而故事再美也成往事,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定格了曾经的岁月如歌,也见证了历史的沧桑巨变。
2014年秋天,大学毕业的我接过父亲手中沉甸甸的“接力棒”,也成为一名乡村教师。我觉得自己就是庄子笔下的“北冥鱼”,有幸化身为“鸟”,能够自由翱翔于教育的天空,实在是借助了太多的“风之爱”。望着育人的“南海”,我自当抟扶摇而上,在不避风雨的泥泞中,迎着理想前行。
(作者单位:河北省张家口市经济技术开发区姚家房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