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一杯处暑的酒

  我一直觉得，处暑是大自然酿酒的日子。

  古人总结处暑有三候：一候鹰乃祭鸟；二候天地始肃；三候禾乃登。其中“登”是成熟的意思，此时稻、黍、粱等谷物成熟了，大地被涂抹成大片的金黄、赤红，蓬勃着浓郁的谷香。

  稻禾再也无法韬光养晦了，它参禅数月的哲思凝结成一粒粒金黄的稻粒，聚拢成一面面沉甸甸的旌旗。它们轻摇着处暑的微风，沐浴着明亮的秋阳，喷发着新稻的清香，在大地的窖池里酿着最甘甜的酒。这样的酒香在清晨最浓郁，只需站在地头，清心静气，闭眼闻嗅。

  起初，只能感受大片的稻禾草质的清新，带着田水的土腥气侵袭而来，对于生长于平原地带，习惯了小麦清甜的人来讲，这并不是美的享受，它冲击着人的味蕾，像白酒的辛涩那般躁烈张扬。

  等心静下来，可以慢慢捕捉到一绺裹在暑热余韵中的凉风。它是那么瘦弱，却又那么鲜明，它擦过裸露的小臂，拂过绒绒的汗毛，用一种猝不及防的凉，惊起皮肤微微的战栗，霸道地宣告秋的真正到来。它虽然霸道却也温柔，因为就在这绺凉风里，它携来稻谷的清甜、晨露的清冽、野花的清香，秋果的酸甜……它像一枚酒曲，将种种味道调和、发酵，点化它们成为大自然的佳酿。这样的酒是浓郁、甘甜、深情的，喝一口就会醉人，它酸得隐晦、甜得绵久、凉得熨帖，“气收禾黍熟，风静草虫吟”，这是大自然送给处暑的祝酒。稻谷轻舞秋风，掀起山边绯红的云霞，大地用油画般饱满的情绪述说着醉意朦胧的祝酒词：处暑，储黍，五谷丰收；处暑，除暑，暑热消退。

  果园里的葡萄、山梨也不遑多让，一个个都化上最美的妆，展现出最娇艳的容颜，它们走过风雨，搏过三季，从一朵朵花走向一枚枚果，它们没有辜负岁月，它们正在恣意狂欢。此时的阳光既披着老夏的余温，又含着嫩秋的新凉，暖煦而不灼人，这是酿酒的最好温度。流动的秋风是最温情的酒曲——它吹一吹葡萄，葡萄架下漫出“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开朗豪情；它抚一抚山梨，梨园里溢出“清冷可爱，湛然甘美”的欣喜醉意；它逗一逗石榴，耍一耍桃子，然后将它们催眠，再施以魔法，不消数日它们便会摇身一变，成为风味独特的美酒。

  徜徉在处暑的田野间，五官会被一种成熟的气质完全吸引，草籽的馨香、水果的酸甜、谷物的清甘、落叶的恣肆、飞鸟的低鸣……它们都没了春天时只知张扬的轻浮，没了夏天时一味进取的躁动，一切都沉淀了、圆满了、谦卑了……

  母亲把处暑当成一个隆重的日子，每年此时她都会酿好几种酒：米酒、葡萄酒、桃酒……她还会在酒里放些花草，时间把花草香与母亲的爱融在酒香里，母亲把诗意与哲学融在生活里。在等待酒缸开启的过程中，我们一遍遍回味大地丰收的浓烈和安详，重温大自然给处暑的祝酒词，感受平淡、暖而不灼的幸福。

  （作者单位：上海市普陀区曹杨二中附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