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 苑
09

此心安处是吾乡

曹军利

  山西省实验中学青年教师培养实施导师制度。每年九月丹桂飘香的时候,新毕业的大学生要拜老教师为师,在师傅手把手的指导帮扶下开启职业生涯。

  我是工作调动来到省实验中学的,自是无缘拜师。但在我内心深处,高中语文教研组特级教师卢传梁老师就是我的学术导师和精神导师。
  和卢老师第一次见面,是1995年10月20日,“最是橙黄橘绿时”。那时我在地市的一所中学任教,未及而立,顶多算是一株小荷,却有幸接到山西省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的通知,让我参加在成都举办的第四届全国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年会,并要求自带获奖论文《一份调查表引发的思考》100份。我赶到大会秘书处时已晚,卢老师——那时还不认识——看我在签到栏写上名字,便用他略带沙哑的男中音风趣地说:“你就是小曹啊,我们都以为你是男生呢!”我看过去,知道他所说的“我们”,是指站在他身后的满头银发的教科院张汉文先生以及丰神清瘦的大同市教育局石老师,他们都友好地向我微笑。后来卢老师告诉我,我这次能作为山西唯一的正式教师代表参会并有机会宣读论文,是因为我的那篇文章在省内被评为一等奖第一名。再后来我才知道,卢老师当时是山西省中语会学术委员,我的文章是经过他的法眼鉴定的。一位长者,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青年教师如此提携,除了师者仁心,还有什么呢?从此,我心里便默默地把卢老师当做师傅了。
  还有一件事情影响了我一生。2000年暑期我代表山西省参加在昆明举办的第三届“语文报杯”全国中青年教师课堂教学大赛,省里派了文琴老师和卢老师带队。那次我们乘飞机前往,也是我生平第一次乘飞机。飞机起飞不久,我就感觉耳朵和嘴巴串在了一起,到了目的地更是耳鸣如鼓头昏如裹,整个人都不好了。跑去找医生,医生说无药可治,缓两天就好了。第二天早上抽签备课,状况却没有一丝好转。我心里七上八下,怕讲不好无颜面对组织,便想放弃比赛。卢老师沉默半晌,然后平静地说:“尽力就好,安心就好。”卢老师为什么把“安心”放在“尽力”的后面呢?这句词气平和的话语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却幻化成万道金光,让我这样一个资质愚钝的人顿然醍醐灌顶,我当时想,他一定是想用精准的语言含蓄地告诉我一个朴素的道理:一个人无论面对任何事,只要尽力去做了,便可以坦荡荡地面对自己和他人。在后来的人生路上,我还碰到过一些不尽如人意的事情,但每每想到“尽力就好,安心就好”,便释然了。师傅和我都属马,他长我两轮。如今,当年的那匹小马也已长成老马,听过穿林打叶声,更觉此言精警。
  我调到省实验中学工作后,和卢老师成了朝夕相处的同事,对他的了解更多了。卢老师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学养深厚,教育理念先进。他常说的一句话是“语文天生重要”,很早就倡导自主、合作、探究的教学方法,培养了不少“小老师”。这些“小老师”成为语文学习的星星之火,点燃了班里学习语文的热情。卢老师在作文教学方面大胆改革,他辅导的学生发表文章300多篇;他还经常组织学生社团活动,记得一次余秋雨来山西,他得知消息后热心指导文学爱好者筹划采访。二十年前,卢老师已经自觉地开发具有综合性、实践性的语文拓展课程了,他的这些做法即便放在今天都是有引领意义的。由于在中语界崇高的声望,卢老师经常接到约稿,有时他会邀请年轻教师一起写,一些年轻老师不敢写,他就鼓励大家,说年轻人就像雪地里的麦苗,压压就成长起来了。许多青年教师就是在他的鼓励下一步步走向成熟的。也正因如此,校内、校外他有许多徒弟,正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2004年卢老师从老校区退休。但从媒体信息看,他依然活跃在教育及相关领域,经常参加各种活动,继续为教育事业发光发热。再后来,我随着学校搬迁到了高新校区,和卢老师见面的机会越少了。每年重阳节,学校组织老教师活动,他都过来,有时给我带来一两本杂志,向我推荐其中的好文章;有时,只是站着说说话,然后,转身,轻轻地,走了。他走时踏着习惯性的急碎步,不再挺拔的身影逐渐消逝在新建办公楼华美而空旷的大厅尽头。
  我想起梅贻琦先生关于大师和大楼的论述。其实,不论在大学还是中学,创造学校精神、传承学校文化的,一定是大师。也许在魁伟大楼的映衬之下,人有时甚至显得渺小,但赋予大楼灵魂、撑起大楼精神脊梁的,一定是大师!我的师傅卢传梁老师是省实验中学诸多大师中的代表,和他同时代的,仅高中语文组就有诸如礼出、于若昕、王小冰等一大批享誉全省乃至全国的名师。有时,看着卢老师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在想,我们这一代人能否接过他们传递过来的接力棒,把实中教师的文化精神传承下去?
  又到“最是橙黄橘绿时”了!听说卢老师与老伴孙静媛老师去北京和女儿团聚了。我想,无论在哪里,卢老师都会生活得坦然、坦荡的!下次见面,他也许会说:
  “此心安处是吾乡。”
  (作者单位:山西省实验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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