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 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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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他就是爱自己

——读贾平凹《山本》札记 李艳青

  近日读贾平凹的《山本》,很喜欢陆菊人。《山本》写了很多女人,有的还有个姓,被叫做柳嫂王妈,大多只是“某某家的”,有名字的只有三个人,而陆菊人是唯一一个有名有姓的女人。

  陆菊人个子不高,腰身长而腿稍短,鼻梁上有三四颗白麻子。她算不上漂亮,出彩之处在于她善良、聪慧、有气质、会办事。
  陆菊人是个普通女人。她有小心思,希望自己的孩儿将来高高大大的,是涡镇最好看的男人。她很脆弱,丈夫杨钟死后,把多少眼泪流进了肚子里。她心灵手巧、会持家,杨钟刚去世那会,她十分悲痛,但公公和儿子的一日三餐从没含糊过,更不用说平时了。她深爱着儿子剩剩,在意他吃饭少了怕他长不高,心疼他在街上和人打架受委屈,把他带在身边怕他不自立,放他出去野着又怕他不成材。庆幸的是剩剩和陈先生有缘,跟着陈先生学医吃住在了安仁堂,她才放下心来。
  陆菊人又不是个普通女人。丈夫杨钟死后,杨掌柜委婉提出让她改嫁或者招一个男人,她一口回绝。她和岳掌柜的两个老婆争钱争利、罔顾人命,有云泥之别。公公寿材铺的生意不好,她提出开一个做纸扎的分店,并立即行动。公公意外去世后,她不顾旁人说道,坚持把公公的尸首搬回家,在家里设灵堂。又在没有棺材没有木板的窘境下,果断提出把砸死公公的柏树身中间掏空,两头装上档头,做成了一具特别而体面的棺材。陆菊人心地善良、有担当,经常到130庙帮宽展师父做事,到安仁堂帮陈先生洗衣做饭。尤其是出资在130庙给涡镇死去的人设往生牌、给几位生者设延生牌,在涡镇因逃难人口的涌入出现疫情后,主动配合陈先生熬大缸汤药给人喝,更是她善良秉性和勇于担当的外显。
  陆菊人被父亲许给杨家当童养媳,她不满意,但不哭不闹,过了十二岁生日临去涡镇时给爹要了三分胭脂地——从此在心里埋下了一个隐秘的、坚定的愿望。月子里得知公公把三分胭脂地送给井宗秀的爹当坟地,她大哭了一场,心中有后悔,有不舍,但没有抱怨和执念,这从她给孩子起名剩剩就可以看出来。后来井宗秀依靠在爹的坟下掘出的“第一桶金”发达了,想给爹换一块坟地,陆菊人才给井宗秀和盘托出了心中的秘密。
  陆菊人的一生,几乎把全部的心思都投在了关心、帮助、提点井宗秀上,而她的所想所做绝对是纯粹的、干净的。即使后来有各种谣言传出,甚至在大街上被人围着打骂,她仍然坚决地维护井宗秀的声名。花生几次明里暗里说井宗秀在意陆菊人,陆菊人不管花生什么意思,一律打岔忽略。陆菊人内心一定对井宗秀甚爱乃至渴慕,但她恰到好处地止乎礼。她在井宗秀身上寄托了自己全部的梦想,那就是当官显贵做大英雄。
  井宗秀刚起事时,陆菊人几次催促责骂杨钟让帮助井宗秀。井宗秀和阮天保因为抢夺武器结了死仇,陆菊人悄悄让自己的兄弟陆林平了井宗秀爹的坟,以防被挖坟扬尸。十月一前一天,陆菊人做好三身寒衣,给婆婆和杨钟各送了一身,又派蚯蚓给井宗秀爹也送了一身。陆菊人给井宗秀提说了花生,并把花生带在身边,教她发面做饭、制衣纳鞋、穿衣打扮、走路坐姿、养身防病以及夫妻相处之道等等,又礼数周全地帮花生爹把花生嫁给了井宗秀。
  陆菊人帮助井宗秀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或者说陆菊人一生的高光时刻,就是做茶行的茶总领。陆菊人衣着得体、妆容精致、作风干练、有远见、会管理、知进退、懂分寸。在处理三合县分店崔掌柜贪污银子,在出秦岭去关中平原的泾河畔考察,在完善茶行制度实行股份制,在设茶摊填平大坑扩建茶行等事件中,陆菊人运筹帷幄、举重若轻,帮预备旅赚了不计其数的大洋。在井宗秀摊上了被嫌疑通敌的大事后,陆菊人站出来揽了全部罪责,并提出为惩罚自己把茶行没收归预备旅,连麻县长都喝彩“她能行啊”。
  井宗秀听闻哥哥死了,着急忙慌地来找陆菊人,陆菊人其时正在为弟弟陆林被井宗秀关了禁闭而窝火,却立马主动提出帮他去桑木分店打探消息,并带人用四天两夜步行了一个来回,带回了井宗丞已经被杀的确切消息。
  陆菊人不仅帮井宗秀做实实在在、大大小小的事,还在井宗秀当预备团团长和预备旅旅长期间,充当井宗秀的军师(当然是没名分的啊),她希望井宗秀排场英武,成大事当英雄,得人心能长久。
  井宗秀为县政府要迁来涡镇选址的事发愁,陆菊人帮他出主意让利用凶宅。井宗秀带人攻打阮天保,周一山私自派人管制阮姓族人,反逼得阮上灶出逃给阮天保报信,致使预备旅大败。井宗秀发狠要杀了阮姓17口人。陆菊人劝说不成,又去找陈先生、找麻县长出面阻止——她不想让井宗秀落个凶暴的恶名。
  三猫投敌带人炸了涡镇一门大炮,井宗秀盛怒,要剥三猫的皮蒙人皮鼓,陆菊人怨恨周一山他们不说清醒的话。剥皮蒙鼓当日,陆菊人没心思去茶行,到130庙跟宽展师父吹尺八,给地藏菩萨上香,祈祷剥皮之事不要影响井宗秀的声誉。这是何等的情意和心胸啊!
  出了挂马鞭事情后,陆菊人把井宗秀约到他爹坟前,轻一句重一句、恨一句怨一句,把她对井宗秀的“恨钢不成精钢”统统说了出来,最感人的莫过于“可这么下去,涡镇人能长久地拥戴你吗”。末了,她提出让井宗秀一个月之内娶了花生,为的还是要保住井宗秀的名声。
  井宗秀决定修戏楼要征钱粮,镇上好多人反对,为首的赵屠户被关押了。赵屠户被放出来后,陆菊人借给他十个大洋,说是自己五个花生五个,还说“花生拿钱的时候说了,不指望你还,将来生意又好了,用肉顶着”。花生疑惑,陆菊人说“屎拉在炕上了,总得擦么”。——陆菊人全部的念想都在井宗秀身上。
  井宗秀仍然往家里招女人,花生没办法。陆菊人要花生把刻着“昭日月光明”的铜镜交给井宗秀,说了一句实话“他和他的预备旅说的是保护镇人的,其实是镇人在养活他和他的预备旅”,并发狠如果井宗秀不听,她就当尼姑去。——陆菊人给井宗秀下了最后通牒,她想保住井宗秀的英名啊。
  陆菊人自从来到涡镇,就是一股清流、一根标杆。且不说被普通妇人当作儿子娶媳妇的榜样,土匪五雷夸她会说话,礼房先生夸她走路姿势好看,桑木分店的保安见了她以为她是官夫人,茶行的老妈子赞叹她就像是个灯笼,只要一点上蜡烛,里外都透着亮,陈先生是何等通透的人啊,也感叹“你比男人强”,就连麻县长也感慨“她能行啊”。
  我想,陆菊人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呢?她就没想着换一种活法换一种人生吗?
  陆菊人是秦岭上的一棵草,兀自生长着;陆菊人是秦岭里的一条河,向前奔去;陆菊人是太阳,发着光暖着人;陆菊人一股风,荡涤着污浊。
  (作者单位:万荣县贾村乡联合学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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