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 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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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 苑

五寨县教育科技局 李晋成

  读《诗经》从读《关雎》开始,“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鸟儿的叫声固然悦耳,淑女君子琴瑟和鸣的感情更令人向往。但当读到《蒹葭》时,才理解了《论语》中的一句话“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没想到,《蒹葭》竟美到如此地步。
  一条河,两岸苇,秋叶苍茫,秋露成霜,在这清冷而不乏苍凉的典型背景下,一位伊人,在水一方,其卓卓独立的风姿仿如北方佳人。这样,一幅“蒹葭伊人”图即在读者脑海中形成,并深深印在心中,只要读起这首诗,这幅图就跃然眼前,那位伊人也就跨越时空的界线,成为每位读者心中的伊人。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生活经历、情感所向,想象独属于自己的伊人,她可以是“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也可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以致后来读者与诗中抒情主人公一起追寻,“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无论顺流还是逆水,如何努力,伊人永远在你前边,可望而不可及。
  这是一种距离美,但不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一年之久和一河之隔,也不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不堪回首,更不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阴阳两隔,而是她在彼岸我在此岸,她在水中我在船上的相望可见却手触不及,这个似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距离更腾升了抒情主人公的渴念,像看着树上的桃却伸手不及,必然想尽办法去摘,主人公也就不停地追寻,心志坚定而步伐沉稳。可无论怎么追寻,她依然若即若离,犹如一朵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是的,这个恰当的距离在激发主人公追寻激情,坚定追寻脚步的同时,更升华了主人公对伊人的尊重与敬意。
  伊人的行踪不定更产生一种飘逸美,忽儿“在水一方”,忽儿“宛在水中央”,犹如一位仙子在苍苍蒹葭后、在清清河水间盈盈飘动,给了读者丰富的想象空间,她是怎样一位仙子,又是如何舞动的?曹植便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了出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毕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这个洛神不是伊人的具象化吗?曹植写出了她形貌、姿态,也写出了她神韵。不过描写细致了,人物形象了,也就失去了人物的写意美。这是《洛神赋》的优美处,也是它的低败处,人物固象化,限制了想象,拉低了审美层次,像赵佶的工笔花鸟怎么也不能与朱耷的寒鸦秃鹭相比。更有趣的是,曹植后来也竟然“御轻舟而上溯”去追寻心中的仙子,与诗中主人公一样,上下求索,终究无果,只遗一丛凄美,一江惆怅。
  诗中伊人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姑娘的吗?若是,她怎么可能一会儿在岸边,一会儿又立在水中?若不是,她分明就在主人公和读者眼前。她似乎是个象征性的存在,是抒情主人公借以抒发感情的寄托,随着主人公情感的波动时隐时现,似有若无。她更像是一个梦,一个清清楚楚又迷迷离离的梦。梦是实的,因为你梦过;梦也虚的,因为梦中之人不在现实之中。这是梦的妙处,也是这首诗的妙处,所谓伊人给人一种飘然不定、似有若无的虚幻美,曹雪芹将此发挥得更加高妙,“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一回中那位警幻仙姑真的存在吗?那位“乳名兼美字可卿者”真是可卿吗?这种似又不似,真又不真,假又不假的虚幻给人以无法比拟的审美体验和审美享受,就是整部《红楼梦》都在真与假、有与无之间游离,因而《红楼梦》才那么令人痴迷,红学才那么热闹。探寻,没有确切的谜底;没有确切的谜底,更能激发人们强烈的求真欲望。
  正是这些造就了《蒹葭》的空灵之美,那位伊人模糊不清、若即若离、飘忽不定、似有还无,给足了读者驰骋想象的空间,但主人公的感情是切实真挚的,而且通过章句的三次重叠,反复吟唱,更强化了这种感情深刻性,读来让人神往,让人痴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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